【白夜谈】出达纳苏斯记

这或许并算不上什么值得痛苦的事情,只是微小的倒霉而已。

“尽管我们已经犯下了无数的错误,但人的理性本来就是有限度的。”

我对着跳跳总结道,“如果我们不够聪明的话,唯一能做到的事情,就是快速行动,马上出发。”

“是的,如果你不是一个特别厉害的牌手,”跳跳,同时也是白夜谈的责任编辑对我说,“那么你就应该多玩玩快攻套牌。”

此时此刻,是10月9日的凌晨一点,我和他徒步在前往达纳苏斯机场的道路上。

在《魔兽世界》里,这座属于暗夜精灵的主城并没有飞行点,但从城市的任意一处前往鲁瑟兰村的鸟点,耗时都不会超过三分钟。到了那里,你可以飞往黑海岸——接着是联盟治下的任意一处领地。

但我们所处的疫情中的达纳苏斯,从住地步行到机场,大概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。而我们已经被困在此地超过120个小时,既不知道飞行点会不会如期开放,也不知道别的联盟城市是否欢迎我们。

我们拖着行李漫步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,看见十字路口的交通灯周期性亮着红光。将要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,仿佛“克哈的霓虹都在为我闪烁”。

1

出于一些显而易见的原因,我并不能在文章中写下这座城市的名字,只能称其为达纳苏斯。当然,它最近的遭遇并不特别,无非是三年以来在无数不同城市中发生的故事里的一个,甚至听起来不免让人耳朵生茧。

泰达希尔的枝桠下,女猎手和德鲁伊们在亭亭如盖的丛林间建设起了暗夜精灵的家园。而我们也正是被这样的异域风景所吸引:在达纳苏斯,连绵的山脉挡住了南下的寒流,使得气候终年温润,让它化作了植物的王国。

假若你在地面上抬起头,注视直插云端的大板根与望天树,可能再也不会怀疑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,确实有所谓的「世界之树」存在。

4日,摄于达纳苏斯植物园

在2日的夜晚,我们一行人乘列车抵达了达纳苏斯。尽管当时并没有下雨,但即便是并不露天的地面,踩上去也湿滑如浴室,仿佛有一条不可见的海平线,刚好漫过了地平面零点零一公分。

健康码,行程卡,落地核酸检测。乘客鱼贯而出。在假期中,达纳苏斯是旅行者们无数个目的地的其中一个,「抵达」它的方式也和别的地方没什么不同。

在2022年,选择旅行目的地是一件艰难的事情,尤其对于我和跳跳这样从暴风城出发的游客来说。达纳苏斯的优点在于,它已经超过一个季度没有遭受病毒的侵扰,似乎把「安全」两个字写在了地图标识上。

但在我们抵达的当晚,神殿花园便蹊跷地停电了。

在达纳苏斯,超过半数的游客都会选择入住位于河岸边的神殿花园。这是一片充满暗夜精灵建筑特色的网红景区,达纳苏斯的城中之城。

2号的夜晚,我们原本计划在吃完饭后去神殿花园逛逛夜市,却在几块魔法布告板上刷到了“神殿花园停电是因为有疑似阳性”的流言。但并没有本地居民对此表示出露出惊慌的神色,好像只是一次计划中的停电。

接着我们去了贸易区,河边的夜市。尽管游人并不多,但长堤上支着的摊位依旧绵延不断,似乎看不到尽头,我们也就放下心来。吃吃喝喝的同时,开始筹备之后的出行计划:玩什么、吃什么,在4号如何前往位于边陲的达纳苏斯植物园。

我用脚丈量了长堤的尺度:来回6000步。在中间一个摊位,我买了一对三丽鸥的头绳(显然是未经授权的产品),美乐蒂和库洛米在床头伴我入眠。

第二天醒来,神殿花园宣布静默三天。

除此以外,没有任何关于具体关于疫情状况和相关政策的通报。在魔法布告板上,可以看到许多2日晚些时候入住神殿花园的游客,落地即加入了这场静默,在停电的夜晚并没有得到任何提醒或是警告。

而我们住在神殿花园之外,似乎一切生活都没有受到影响。除了一些营业性场所惯例式的关闭(这在我们暴风城简直太正常了),和核酸检测的队伍变得格外漫长(这也可以理解为达纳苏斯的检测点过少,不像暴风城那样密度高过便利店)。

因为没有得到任何通知或者建议,我们仍旧决定继续在4日继续前往植物园。

除了我的一位友人(姑且称她为“糖浆”吧)。她用魔法向我传信,“赶紧跑”。

2

我的好朋友糖浆,当时位于距离达纳苏斯四百公里的冬泉谷。两个月以前,同样因为疫情的侵扰,她被困在了孤悬南端的一座岛屿上(显然,那是一个远离卡利姆多的地方)。

近乎独自生活了一个多月后,她才找到了一个短暂的、可被放行的时间窗口,乘狮鹫离开了那座岛。出于长期被封控的经验和一些不可言说的直觉,在听到酒馆限制营业时间的消息之后,她立刻建议我们连夜离开。

《需不需要重视这个事情》

遗憾的是,即便在疫情中的三年里,我们早就知道行动一定要早于「证据」,才能先人一步逃离危险,但最后还是屈服于自身计划的惯性,没有听从糖浆的建议付诸行动。

另一方面,我们各自的返程计划最早在10月4日傍晚,最晚也不过5号,加上达纳苏斯官方通告反应迟钝,在没有任何行政命令干预的情况下,把一个在傍晚的行程改到当天上午,看上去不免有些「杞人忧天」。

“应该没事的吧,航班都没取消。”自我安慰完的结果就是,10月4日一觉醒来,迎接我的是连绵不断的官方通告:几乎所有邻近达纳苏斯的城市都不再接收来自此地的游客,若是前往,将面临少则三天多则七天的集中隔离。

唯独达纳苏斯当地仍旧没有任何反应。没有任何针对游客的建议,机场没有关闭,航班没有取消,也没有任何关于列车和公路的「官方」消息,甚至连植物园都照常开放,没有通知关闭。

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我们,多少有点鸵鸟的意味,继续按照原定计划租车开往植物园。半路上,车辆路过了已经处于静默的神殿花园,而这个区域已经被绵亘不断的铁丝网包围。

联想起了《全境封锁》里的一些场景

“一夜之间哪弄来这么多铁丝网?”我问司机师傅。

师傅用几乎不可见的弧度笑了笑,啧了一声说,“这里可是边境城市。”

随后的经历称不上多有趣。植物园中满是热带雨林才有的绝景,但已经没有多少游客。随着阳光逐渐照射到我们的头顶,魔法布告板上一条又一条传来新的消息:列车停运、公路封闭,已经有抵达机场的旅行者,却被告知原定的航班无法登机。甚至有航班按计划抵达之后,一位旅客都没载就灰溜溜地空飞了回去。

而当刷出“植物园暂停开放”的消息时,我们甚至还在植物园里的游览车上。在距离达纳苏斯市区六十公里的联盟边陲,我突然意识到,自己成了这片11平方公里的雨林里的最后一车游客。

3

等到我们离开热带雨林回到住地,最新的通知已经变成了需要完成五天三检,在三轮全民核酸结果出来之后,方可申请离开。也就是说,从4日下午开始算起,最理想的情形下我们可以在9日逃离达纳苏斯。

这个日子显然已经不在假期范围内了。但随着原本行程上的航班纷纷取消,我们也只得迅速接受了这个事实。

当然,反应比政策和航班还要快的,是我的健康宝。

遍寻整个艾泽拉斯,暴风城健康宝是最接近特德·姜《前路迢迢》里“预测器”的魔法道具。在这篇科幻短文里,特德·姜设计了一个结构十分简明的装置:“预测器”有一个按钮和一个灯泡,而灯泡每次都会在你产生想要按那个按钮的想法的*前一秒*闪烁。在这个装置被发明出来之后,人类的自由意志就被证明并不存在了。

暴风城健康宝也是一样的东西。以我自己为例,在离开暴风城的第一天和第二天,它的表现都非常正常,一打开就能看到我滑稽的大头贴。直到第三天我意识到大事不妙,打开的时候它就立马心照相通般给我弹了个窗,这意味着我至少在接下来7天无法通过公共交通返回暴风城。

对此,艾泽拉斯现行的所有魔法理论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解释,最流行的研究结果则是这样的:

在接受了无法按计划回归暴风城的事实之后,我的内心确实产生了一丝计划被破坏的惊慌,还有面对未知的惶恐。

即便我们立即预订了9日离开达纳苏斯的航班(我选择去藏宝海湾暂住一段时间),但“10月9日下午就可以走”这件事情多少还是值得怀疑的。在这三年时间里,我听吟游诗人说过太多与此相关的故事,它们多多少少都会变成“明日复明日”。

但人心的可笑之处就在于,你在很难相信一座城市真的会如预期一般解封的同时,又会想方设法地说服自己*说不定*可以找到办法提前逃走。

这种可笑也体现在我们的准备上:在超市关门停业前的最后时刻,我们买了不少储备食物,其中包括挂面和榨菜,显然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。但另一方面,我们又不愿意*真正*买那么多的东西,因为仿佛这样就默许了我们真的会长期滞留在达纳苏斯。

为了抵御这种不确定性,我开始掏出本子和笔开始记日记,脑海里浮现出了《鲁滨逊漂流记》里的桥段:鲁滨逊流落荒岛的第二天,尝试在自己的不幸中寻找幸运之处,并把它们列成了表格。

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段情节。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的一次高烧住院,当我整个人体温到达40度、意识模糊地躺在病床上的时候,父亲为我开始念这本小说,恰好念到此处。此刻我又想起它,也把自己的境况列了下来:

但实际上我只看完了一本书

当然,这完完全全称不上什么过于糟糕的状况。这三年在暴风城,我加起来也差不多有快两个月的时间没出过小区门一步。但一行人困在边境的达纳苏斯,不免产生过度的担忧,例如各自的工作是否会受影响,何况我们加起来家里还有四只猫需要照顾。

在写下这行字的时候,我已经17天没有见到我的猫了(它可是白夜谈《开锁记4》的主角呢),但愿它和兼职饲养员过得愉快,而我能做的只有等待。

4

接下来的事情,或许有些乏善可陈。

通过魔法布告板,我们加入了不少滞留达纳苏斯的游客群。值得安慰的是,大家的境况都差不多,无非是被困在不同的住地。也有一些行动力拔群的勇者,凭借超强的嗅觉和对达纳苏斯足够低的信心,在4日上午便用尽一切手段离开了此地——

但勇者之中,也有人离开之后便立刻在其他地方被隔离,即便健康码和行程卡依然是绿码+低风险。当时,我还很难想清楚可预期的隔离与不可预期的放行,究竟哪个更好。

游客群中,大家交流着各自封控中的吃食、派遣无聊的娱乐,以及虚无缥缈的提前返程可能。神殿花园更是成了事实意义上的城中之城,困在这儿的当地剧本杀店主,甚至都开始给附近酒店的旅客们张罗组局玩剧本杀了。

而住在神殿花园之外的我们,最幸运的事情莫过于带了NS的DOCK。几天里,我们在电视机上玩了无数圈《马里奥赛车》。如果不是被封控,我猜我也不会打开任天堂经典合集,玩一些游研社社长才会如数家珍的古代游戏。

我小的时候真的没感觉《敲冰块》什么的有那么难

封控无疑是治疗电子阳痿的良药,正如同人一生中看小说效率最高的时刻会是在晚自习的课堂上。当娱乐方式极度有限的时候,一个玩家会打起精神去玩任何之前提不起劲玩的东西。

在糖浆(希望各位读者还记得这位先知)封控在岛上的一个多月里,穷极无聊的我们尝试了几乎所有能够一起玩的游戏(她只有手机、iPad和一个Macbook),包括DOTA2、王者荣耀、你画我猜,还有Keep Talking and Nobody Explode——少数MacOS能玩的“多人游戏”之一,你很难想象连《战斗方块剧场》都因为没有64位版本而无法在现在的Mac上玩了。

而在达纳苏斯的我们,开腻了马车就开始打扑克,斗地主作为多人游戏的价值是永恒的。

弄吃的、玩游戏,打发时间。远程处理工作。下楼做核酸。我带了一本罗新的《漫长的余生》,把所有与放行相关的材料都夹在里面,在排长长的核酸队伍的时候,我会翻上几页,仿佛从一个北魏宫女的无聊余生中获得安慰。

在主观视角里,我无法判断这样的日子过得快还是慢。直到8号,达纳苏斯官方终于下发了通知,在准备好这几天的核酸凭证、24小时核酸证明及健康码绿码的情形下,便可以获得放行许可。

5

8号早晨,在魔法布告板上,我们看到了闭港近一百个小时以来,第一班从达纳苏斯飞离的航班。

从理论上来讲,达纳苏斯的交通要到9号才会对外开放,所以没人知道这趟航班是怎么运行的。不过早在数天以前,糖浆就告诫过我,只要你愿意一直呆在机场,一定能成为最早离去的那批游客之一(事后我也得知它确实是机场滞留旅客的定向班机)。

而我们对先知的教诲完全无动于衷

在滞留游客群里,我看到有机场附近的旅客拍到了这架离开的飞机。说来滑稽,视频的拍摄者非常哀怨地说了一句“有人飞走啦”,不免让人联想到诸如《丧尸围城》或者《求生之路》里类似的桥段,丧尸危机中总有地面上的幸存者看着救援飞机飞走的固定戏码。

但这并没有让我觉得哀怨,只是看上去有些好笑,外加觉得明天大概真的可以飞走了。到了下午,在社区的组织下,防疫志愿者开始挨家挨栋地统计离纳(指达纳苏斯)信息,在核实后发放通行许可。

当地的人力相当有限,我们的社区只有一男一女两位志愿者负责发放工作,等到统计我们的时候已经是傍晚。到了这里,倒数第二个变数终于发生了。

我们一行人当中有人是9号清早的航班,所以在8号下午就可以开到证明。但对于我和跳跳这样在9号晚上离开的游客,志愿者表示根据他们的工作安排,需要到9号当天才可以开具证明。

“你们明晚九点的航班是吗?那明天早上九点过来开证明就好了。”

“会有车来接你们的。”

对于这样的安排,我和跳跳完全没有产生任何危机感,仿佛只要事情看上去走上了正轨,之后一切就真的会走上正轨。而排在我们后面的一对夫妇,在得知此事之后,直接选择现场买了一班最早的航班来提前拿到通行证——出于预算和目的地上的考虑,我们并没有这么做。

晚九点,我下楼丢了预想中最后一袋垃圾,在电梯中再次遇到了两名志愿者。我惊讶地问,你们还在工作啊?

男生苦笑了一下,“今天早上六点就开始了,旅客太多了。”
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“那真是太辛苦了。”

电梯铃响,我开门出去。低头看手机的时候,发现达纳苏斯更新了新一批的中高风险地区。其中还有一例病例位于我们所在的街道。游客群中,有一位旅客突然发了消息:“我们酒店突然通知明天不发放通行证了,因为有新的阳性。”

“酒店老板还说明天要做第四轮全民核酸。”

询问那位旅客之后,我发现她的酒店距离我们的住地只有两公里。这也意味着,明天我们可能有一定的概率拿不到放行许可了。

我当即拨打了社区的电话,宣称我们的航班因为意外取消,新航班改签到了9号上午,需要提前开具早上的通行证。在电话里,工作人员的应答声听上去非常疲惫,我焦急地说,“没关系,你们要是还在办公的话,我们可以自己去社区办。”
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。

“你在楼下等我们过来吧。晚点。”

晚上十一点,在小区的保安亭,我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,正是下午和晚九点与我碰过面的志愿者。看到我,他们也愣了一下。

“你们航班改到几点了?”

我报出了航班号、时间和目的地。志愿者中的女生听罢,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,没有像下午那样检查我们的航班信息,而是直接递给了我一摞需要填写的材料。

凌晨,我们拿到了通行证。

假如这是一个游戏的话,我更愿意相信是在电梯里的那段对话,让我更为简单地通过了这次剧情检定。

这是人一生中时而会有的,某个微小的CRPG时刻。

6

接下来,就是文章最开头的画面。这篇白夜谈已经足够冗长了。

因为担心第二天政策和情况有变,加上想起了糖浆的教诲,“越早到机场才能越早走”,我和跳跳没有选择等待“统一闭环转运”,而是带着行李在午夜时分步行到了机场。

(尽管在事后看来有些过度反应,但我们之所以滞留,正是因为在之前没能做到过度反应)

走运的是,大概行走了1/3的路程,遇到了前往机场的出租车愿意捎我们一程。机场大门紧闭,还有一队抱着和我们相同想法的游客在此等待清晨六点开门,他们是从神殿花园出来的。

在机场门口枯坐一夜之后,迎接我们的是进一步的混乱。达纳苏斯方面的安排,似乎是希望滞留旅客按照航班一班一班地进入机场(而非像正常机场一样提前进去等),毫无疑问,这会激起大量旅客的不满,在漫长的争执过后,游客们才得以进入等待。

机场里,满是和我们一样因为害怕走不掉而提前赶来的游客,大家的目的地也各不相同,唯独面容看上去都一样疲惫。下午四点,跳跳的航班先飞,而我还要再等待五个小时。

我们挥了挥手告别。

最后的变数,是当天联盟的其他领地,突然出现了急剧的接收政策变化。一个城市原本还接收来自达纳苏斯的游客(且不需要落地隔离),而相同航司的下一趟航班,却又变成不接收了,这班飞机的旅客甚至已经值机托运完毕,却眼睁睁看着他们的飞机在达纳苏斯上空飞了一圈掉头回去了。

同样的事情似乎在所有的目的地都发生。在我踏上回到藏宝海湾的飞机时,前面一班飞机的落地政策还是“三天两检”,而正当我们在夜空中飞行的时候,落地政策已经变成了三天居家隔离+四天居家健康监测(而如果你没有居家隔离条件,就会变成七天集中隔离)。

农历九月十五的圆月,在达纳苏斯飞往藏宝海湾的航班上

但这已经没有关系了。近四十个小时没有躺下来睡过觉的疲惫,已经彻底压倒了所有我对于隔离之类的事情的焦虑:现在我只需要一张床而已。

落地之后,摆渡车将我们拉到了集中分流点,根据防疫工作者的说明,根据返程的区划,机场会用大巴拉我们到进一步的分流点(其实就是隔离酒店)去等待社区接收,确保所有人都会找到属于他们的地方去3+4或者*7*。

期间,我们接到了大概三四个来自社区人员的电话,沟通了大量的基本信息和后续安排。

“……但是还是不能确定几点到小区,到了会告知您的。”

电话那头的男声非常温和,“没关系,今晚我不会睡。”

听到这句话的时候,我的心中甚至有点带着内疚的感动。在离开达纳苏斯的过程中,我所接触的每一位工作人员和志愿者都非常彬彬有礼。尤其对于9日当天来说,因为临时的政策变更,可能有一车人(和一队车),都要在大晚上突然被拉起来工作,保持这样的情绪稳定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。

10月10日的凌晨四点,我和朋友回到了他们的家,我的暂时居所。房屋贴上了封条。第二天醒来做核酸的时候,我们的健康码都变成了红色,一直用东山小红做头像的我,倒是真的变成了小小红。

当然,在读者们看到这篇过于漫长的白夜谈时,我已经结束了3+4,成为了一位完全无害的绿码人士(尽管在过去的十七天里,我的全国码始终是绿码+低风险)。接下来需要担心的,只是尝试申诉解除我的暴风城健康宝弹窗,努力回到已经暌违半个多月的工位。

不过达纳苏斯的滞留游客群尚未完全安静下来。9日和10日两天,达纳苏斯一共转移了一万余名滞留的旅客,但这只占到游客总数的50%。在魔法布告板上,依然还有十数天核酸全阴的旅客,因为这样和那样的原因——甚至有点懒得解释了,这三年里有太多“这样和那样”的原因——还在等待不知何时来到的放行许可。

最后,让我再用鲁滨逊的故事结尾吧。

在呼救却无人的荒岛上,笛福让他笔下的生存家对着大海沉思:

上帝神奇地把船送到海岸附近,使我可以从船上取下许多有用的东西,让我终身受用不尽。从上述情况看,我目前的悲惨处境在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。

但是,即便在这样的处境中,也祸福相济,有令人值得庆幸之处。我希望世上的人都能从我不幸的遭遇中取得经验和教训。那就是,在万般不幸之中,可以把祸福利害一一加以比较,找出可以聊以自慰的事情。

如果以鲁滨逊的厄运为标准,似乎世界上的大多数不幸,都并不能称之为真正的*不幸*。而我们的遭遇,顶多只是算有点*倒霉*而已。我们没有被封在神殿花园,基本过着和达纳苏斯居民差不多的生活。尽管错过了一些可以提早离开的机会,最后也没真正成功突围(到头来还是要隔离),但我们还是相对更早地回到了家。

就像王小波在《2010》里写的北戴河碱业工人,“这件事本身并不是那么坏——只要你砸过碱,什么也不怕了。”

在藏宝海湾醒来的第一个早晨,我收到了糖浆送给我的一张数字专辑,惘闻的《辛丑|壬寅》,还有一段为此而庆祝的赠言:祝愿我们未来每次都能逃出生天

2016年的冬天,我看过惘闻的一次现场。当时暴风城还有一家叫作愚公移山的Livehouse,看完这支后摇乐队的演出后,我坐夜班公交回宿舍,上车发现近乎是满座,还有许多身旁放着折叠自行车的代驾。

昏沉的夜色下,所有人的脸色看上去都有些疲惫。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搭乘夜班公交,它在夜里开了足足有两个小时,我时刻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累到睡着。但那似乎也好过,你根本不知道到底坐到哪一站才是终点。

“现在你也在‘体验’这样的事情了。” 这是一件好事。——CaesarZX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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